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再读雨果的《九三年》:对循环与人道悖论的终极拷问
责编:友迪情感2025-12-09
导读雨果维克多·雨果是19世纪法国批判现实主义文学的杰出代表,代表作《巴黎圣母院》《悲惨世界》。雨果也被称之为浪漫文学的代表人物,他的一生留下了22部诗集、12部戏剧、20部小说和散文等珍贵作品。《九三年》《九三年》是雨果的最后一篇小说,出版于1873年。以法国大雅各宾派的时期——1793年为历史大背景。这部创作于法国大风暴落幕近一个世纪后的鸿篇巨制,远非对一段血腥历史的简单复述,而是雨果晚年对逻辑、绝对正义与人道价值之间永恒冲突的深刻沉思。它无情地揭示了一个历史悖论:以自由为名

雨果

维克多·雨果是19世纪法国批判现实主义文学的杰出代表,代表作《巴黎圣母院》《悲惨世界》。雨果也被称之为浪漫文学的代表人物,他的一生留下了22部诗集、12部戏剧、20部小说和散文等珍贵作品。

《九三年》

《九三年》是雨果的最后一篇小说,出版于1873年。以法国大雅各宾派的时期——1793年为历史大背景。这部创作于法国大风暴落幕近一个世纪后的鸿篇巨制,远非对一段血腥历史的简单复述,而是雨果晚年对逻辑、绝对正义与人道价值之间永恒冲突的深刻沉思。它无情地揭示了一个历史悖论:以自由为名的,如何可能分娩出新的;在绝对理念的祭坛上,个体的血肉与尊严又何以成为最先被献祭的牺牲。

《九三年》的核心张力,通过朗德纳克、郭文、西穆尔登这三个分别代表旧制度、人道主义与律法的男性角色,以及象征无辜受害的人民的农妇米舍尔·佛莱莎,构建起一个极具象征意义的道德剧场。

米舍尔·佛莱莎的悲惨身世,是旧制度下人民苦难的浓缩史诗。她的家族史就是一部被贵族、神权与王权轮流碾轧的血泪史:父亲因一只兔子致残,祖父因信仰被流放,公公因走私被绞死,丈夫为统治者的战争丧命。的风暴并未将她拯救,反而使她失去了最后的家园,带着三个孩子流离失所。她对政治一无所知,却承受了全部的政治后果。她唯一的“理想”仅剩下保护孩子,而这最后的人性寄托,却成了各方势力博弈中的筹码。她的存在,是对所有宏大叙事最卑微也最有力的质问:那些为了“人民”发起的运动,究竟在多大程度上看见了具体的人民?

叛军领袖朗德纳克侯爵是旧世界冷峻的化身。他的“高贵”与残忍同源,都来自于对其阶级与价值观的绝对信奉。他煽动叛乱、焚烧村庄、杀害战俘,将佛莱莎的孩子置于火海,这些行为体现了他所代表的秩序那种不容置疑的、视下层生命为草芥的冷酷逻辑。然而,正是这个冷酷的象征,在最后关头被母亲绝望的呼号所触动,返身火海救出孩子并束手就擒。这一戏剧性转变是小说最核心的伦理困境:一个“魔鬼”瞬间的“人性”闪光,能否抵消其全部的罪恶?这是否意味着在抽象的政治身份之下,存在着某种普遍的人性连接点?

共和指挥官郭文面对的就是这个困境。作为朗德纳克的侄孙,他身处新旧世界的交界处。他深信的原则,却又无法泯灭内心深处的人道情感。朗德纳克拯救孩子的行为,在他眼中标志着“人的天性”对“政治怪物”的胜利。他放走朗德纳克而自我囚禁的选择,是人道价值对政治律法的终极。他坚信,如果一个制度不能容纳高于其条文的人性光辉,那么这个制度本身便丧失了正当性。

而家西穆尔登则是绝对理性的化身,是原则“不容腐蚀”的守护者。他出身底层,对旧制度怀有刻骨仇恨,坚信唯有铁一般的律法和无情的肃清才能捍卫脆弱的果实。对他而言,郭文放走朗德纳克是致命的情感背叛,是对事业的犯罪。他依照法律判处郭文死刑,在完成这项“正义”之后,因无法承受理念世界与情感世界的彻底撕裂而自杀。他的悲剧在于,他用以建造新世界的唯一工具——冰冷的理性与暴力,最终吞噬了他所珍视的一切,包括与他情同父子的郭文。

对循环与人道悖论的终极拷问

雨果将故事背景置于1793年——法国大雅各宾专政的顶峰,也是“恐怖统治”的代名词,绝非偶然。他通过小说人物的争论与命运,间接评判了罗伯斯庇尔、丹东、马拉这“地狱里的三个判官”。雨果深刻地指出,一旦将“暴力”确立为催生新世界的唯一助产士,那么这种暴力就会获得自我延续的恐怖惯性。

最初,暴力指向旧制度的象征(国王、贵族);继而,为了清除内部的“不纯分子”和“叛徒”,暴力转向阵营的不同派别;最终,当维持恐怖本身成为目的时,任何个体——包括最普通的劳动者——都可能被这台失控的机器随机吞噬。经济上的“统制法令”与政治上的“嫌疑犯法令”相辅相成,将整个社会变成一个巨大的兵营和监狱。自由、法治、这些的初衷,在“保卫”的至高口号下被悄然搁置乃至公然践踏。逻辑异化为一种自我膨胀的怪物,它需要持续不断的“敌人”和“牺牲”来证明自身存在的合理性,正如西穆尔登所体现的,他成为了自己所信奉的抽象原则的奴隶。

雨果借小说揭示了“”诞生的机理:用暴力夺取的政权,天然地依赖暴力来维持其合法性;在生死存亡的极端环境下,非常手段易于常态化,临时措施固化为永久制度。雅各宾派的悲剧在于,他们坚信自己掌握着绝对真理和历史方向,因此任何出于人道主义的犹豫、妥协或宽恕,都被视为对的犯罪。这种“绝对正确”的心态,正是所有最核心的精神源头。

《九三年》的深刻性更进一步,它触及了一个更为灰暗的历史规律:旨在推翻的暴力,常常会催生一个在组织效能和控制力度上更为强大的新。拿破仑帝国在大后的出现,在雨果看来正是这一规律的明证。

旧制度(以路易十四的“朕即国家”为典型)的往往建立在传统、习惯和等级制的缓慢腐蚀之上,而新则可能借用了“人民主权”、“公共意志”等现代理念,并运用更高效的官僚体系、宣传手段和组织技术,从而实现对社会的更深层控制。朗德纳克的冷酷是封建式的、个人化的;而西穆尔登所代表的恐怖,则是非个人的、制度化的、以“真理”和“未来”为名的。后者在心理上更具强迫性,因为它要求人们不仅服从,更要发自内心地认同。

雨果指出,旧制度长期的统治,本身就在社会肌体中培育了两种对立的毒素:一是被压迫者积累的“暴力的激情”,二是统治集团面对危机时“拒绝和拖延变革”的顽固。这两种力量的激烈碰撞,使得过程极易滑向极端。新生的政权为了旧势力的反扑和巩固自身,往往不得不沿用甚至强化旧制度的某些手段,从而在不知不觉中延续了的基因。“太阳王”种下的之根,并未被大彻底铲除,反而在的激流中变异生长。

在小说的伦理困境与历史反思之上,雨果最终将问题引向了一个根本性的哲学追问:制度与人,究竟谁塑造了谁?

《九三年》通过其人物的选择表明,任何制度,无论其蓝图多么美好,最终都由具体的人来运作和诠释。朗德纳克、郭文、西穆尔登在相同的历史关头做出了截然不同的选择,这既是他们个人性格与理念的产物,也反过来定义了他们所拥护的制度的精神实质。西穆尔登的铁腕塑造了的恐怖面貌,而郭文的慈悲则预示了另一种可能的、却未实现的温情未来。

同时,一种制度的稳定运行,也需要与之相适应的“国民性”。长期生活在旧制度下的顺民、臣民,他们的恐惧、麻木与对强权的依赖,构成了社会的土壤。即便更换了台上的演员,如果台下观众的内心状态未曾改变——缺乏的公识、对个体权利与尊严漠不关心、习惯于寻找新的权威来依附——那么,新的形式很快就能在这片熟悉的土壤中生根发芽。米舍尔·佛莱莎的“无知”与“麻木”,正是这种可悲的适应性的体现。她是一个受害者,但她的精神状态也是旧制度得以延续的部分原因。

因此,雨果的启示在于,社会的真正进步是一场双重:它既是外在制度与法律的建设,更是内在国民性与公民精神的革新。个性,并非纵容私欲,而是确立每一个个体不可侵犯的价值与权利。只有当一个社会的大多数成员真正理解了“人”的价值,并勇于为之承担责任时,自由与法治才不是空洞的口号,而是生活的常态。郭文用生命捍卫的那一瞬间的“人性”,正是这种价值的最高体现——它高于派别、高于律法、甚至高于本身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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